極端電影與極端中的極端

 電影

極端電影(extreme movie)是種恐怖電影次類型,特色在以逼真到近乎寫實的手法描述暴力、性、酷刑,以及其他禁忌行為,目的在刺激或困擾觀眾。形式上,它常是剝削電影+血流成河電影(splatter film)加上踰越電影(transgressive film)的結合。

下面介紹我認為非常重要、藝術價值或者討論價值很高的極端電影。

沒人知道他是誰的德國Marian Dora



大家談到極端電影,會如《衛報》這篇文章率先談到法國那一波。事實上,我認為一直致力於極端電影、而且藝術成就一而貫之的是德國導演Marian Dora

他有四部非常有名的極端電影,沒有人知道他是誰,跟他合作的演員與工作人員也都噤口不談。只知道他是男的,有人說他不拍片時是醫生。

他遂成為影壇一則傳奇。



我最早看他的電影是《食人魔》(Cannibal, 2006),除了血腥鏡頭外,他深刻描述食人者與被食者的依附關係,與龐然黑暗的寂寞,被評為帶有強烈藝術電影色彩。

看完《食人魔》之後,我又看了《腫瘤》(Carcinoma, 2014)。一個男人罹患腫瘤,不願開刀,試圖把腫瘤挖出來。後來病重,逐漸失去控制身體的能力,死於屎尿糞坑。

真的看之前不能吃東西,看到想吐,就拿起iPad玩遊戲,玩到那些挖傷口,擦糞便,屎尿膿液齊流的鏡頭過去,再繼續看。不為什麼,因為這片的導演Marian Dora cult film 圈中最神秘的人。

《腫瘤》已經是極端挑戰我常年累積的cult film耐力。後來才又發現他2009年的《天使的憂鬱》(Melancholie der Engel)才是被列入「二十一世紀最惡名昭彰」的十部電影。總有一天我會鼓起勇氣看的。

法國的《極限:殘殺煉獄》(Martyrs, 2008



這麼多年了,依然是我見過最暴力的電影。尤其那種暴力來自男性對女性,幾乎沒有鏡頭考慮,真真實實,襲面而來。震撼。

電影裡面的陰謀論探索人在極大痛苦中能否窺見「死後世界」。如果以心理學角度來說,不管窺見什麼,都只是「精神上的解離」,未必是片中陰謀論者施之於女主角的剝皮酷刑。

《一部塞爾維亞電影》(A Serbian Film, 2010



看《一部塞爾維亞電影》,我做了許多事前準備,看完後又看了幾篇論文。這是一部我沒有能力評價的電影。它講一個退休春宮演員愛妻愛子,但是缺錢,受邀拍一部他完全不知道劇本,但必須用到他的「天份」的電影,片酬高到他足以帶著妻兒逃離塞爾維亞到國外落戶。

他拍了。逐漸發現它跟戀童,性虐有關。開始打退堂鼓,卻被導演下了藥。醒來後已經過了三天。他回到拍片地點找到磁帶,加上記憶的閃回,他發現三天裡他被不斷下藥,拍了虐殺、姦屍,又看了可怕的電影情節:血淋淋的生育場面,以及新生兒馬上被性侵。然後他又在不知情的狀態下,強暴自己的兒子,太太被哥哥性侵。他氣憤之下殺了導演一夥人。

回到家中,他跟妻子,兒子想活,也試著建立生活,最後相偕赴死。死後,電影黑手們(應該是真正的幕後出資者)到了現場,開始指揮姦屍的拍攝。

導演開宗明義說:這部電影是要勾勒他的國家。

我們都知道塞爾維亞曾是南斯拉夫主幹,南聯瓦解後面臨強大的科索沃脫離運動,終於引爆了科索沃戰爭,極端的種族清洗。隨著科索沃宣布獨立,塞爾維亞逐漸變成「國際社會的放逐者」。屢次叩關歐盟不成,成為一帶一路的砧板肉。

我們長期受西方媒體主導,至少我自己就沒想過作為一個塞爾維亞人,真正的感受是什麼。我看到一個影迷說「如果你看這部電影噁心想吐,那就是塞爾維亞人的感覺,二十年內兩場戰爭,腐敗的政府,看不到前途的生活。」

換言之,導演是強迫觀眾「被深喉嚨」來看看「生活」是什麼,如果你的生活不是「完全不操之在我」「不被強大勢力逼著去成為一個殘忍的人」「不是舉目望去,世界只有fucker和被fucked的差別」,那麼恭喜你,你不是塞爾維亞人。

我不是塞爾維亞人。我無法判斷其中的政治宣言是否正確。更無法說:你沒有更好的表達方式嗎?因為我深深記得我剛看《金手套虐殺事件》時,忿忿那種暴力如此赤裸,所為何來?但是之後,我久久無法忘懷那暴力雖赤裸,但是非常真實。就是因為真實,你才反胃。

《一部塞爾維亞電影》還略微做了處理,它讓主角失憶,然後靠著閃回與拍攝好的影片建構那三天的事情。也就是說,它拉到「懸疑」的層次,幾乎時刻在提醒觀眾「你在看電影」,為觀眾稍微拉開一點心理距離。

試想,如果我們隨著真實節奏看到主角被下藥,性侵殺人姦屍倫亂自盡。你看得下去嗎?看不下去。

但是上面說的每一件事都確確實實在真實生活上演,多數還無需「下藥」。我們只是不在場。

這樣想來,作為「政治宣言」,導演在最後二十幾分鐘,還是心軟了可憐的觀眾。

至於我,是再也沒有勇氣再看一遍。

無論它在多少國家成為禁片,無論它引起多大的兩極反應。我很高興世間還是有一部這樣撼動界線的電影。

更別提,它有多像「寫實」起來的大衛林區。細想,大衛林區也是很恐怖的。

《死化妝師》(Orozco The Embalmer, 2001)與mondo film



這部電影日文名為《死化妝師》。來頭可大了。我學到很多知識。導演是日本的釣崎清隆,人稱死亡攝影師。他在哥倫比亞波哥大貧民窟陸續記錄了大體防腐師Orozco很多年。他處理一具屍體的價錢是十美元。職業生涯處理了五萬具屍體。因為波哥大貧民窟橫死街頭太容易。毒品交易謀殺,搶劫殺人⋯⋯每具橫在街頭的屍體都是警調人員現場剝除衣物,拍照,黃線之外是大人小孩圍觀,街景日常。

取證完的屍體解剖後送給Orozco防腐,他半小時處理一具屍體,取出內臟,將屍體側身倒光血液體液,內臟裝回去,倒入福馬林,用破布把屍體撐滿,縫起來。用布填實雙頰,鼻孔塞棉花。梳髮穿衣放入棺材,殯儀館抬走準備葬禮。這整個過程都被釣崎清隆的鏡頭全程拍下。人屍與豬屍沒兩樣。我看Orozco處理第一具屍體時想吐,後來就麻木了,死後世界就這樣,你死都死了還在乎自己在一個搭波浪瓦的棚屋被切開沖洗嗎?外面的貧民窟景象才叫恐怖。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mondo film (殘酷紀實)的知名作品。也才知道紀錄片裡有這麼一個次類型,揉合剝削電影與真實電影(Cinéma vérité)。學會了這樣看死亡,知道了一種電影類型,去到沒看過的國家,觀影那日是豐收的一天。

《餵我》(Feed Me, 2022)與禁忌



食人這種禁忌電影其實起源甚早,七〇年代,義大利影壇掀起一波食人電影風潮,融合對禁忌、異民族采風與裸女的剝削。最有名的就是《食人大浩劫》(Cannibal Holocaust)。

後來的食人電影,多半側重在心理層面。食人者與被食者的依附關係,藉由吃人肉這個行為,達到一種性倒錯的愛欲滿足。

這部《餵我》,我完全無法評價。血腥。詭異。扭曲。突梯。黑色。滑稽。但又是真真確確殘忍暴力的電影。它引起相當大的討論,也得到很多獎項。

有影評人分析,電影主題:自願獻身給人吃食(真實事件發生過,也曾拍成電影),是對「飲食失調症」的隱喻。因為厭食者就是在吃掉自己的身體。吃人者與被吃者同為一人。

我但願這電影有這樣深刻的寓意。如果以這樣肆意的殘暴來達到隱喻,又用黑色幽默企圖淡化嗜血的一面,再輔以心靈雞湯式的領悟,以及類《驚魂記》那樣的希區考克佛洛伊德式精神分析,我只覺得虛無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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