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事:什麼樣的政府不給人民生命?

原刊於中時晚報時代副刊 (1995.6.27)蘭嶼反核廢料募款演唱會之前

時事反芻,舊文搬運

在反核戰爭裡,最不該被遺忘的主角是承受全台灣核廢料的蘭嶼達悟人(亦即俗稱的雅美人)。

將心比心。我們無法也不敢承受的東西,為什麼要丟到人家的院子?我深信人類不該做無法承擔後果的事情,否則,不是以鄰為壑,就是與地球為敵。

1995年,蘭嶼的長老們曾到台北立院參與核廢公聽會,我有幸幫他們籌辦義演馬拉松,募了七十萬飛機票錢與活動費,下面我是當年的紀錄。

他們在立院講的一句話,至今思起仍會流淚。

什麼樣的政府不給人民生命?

前言:八十四年六月,蘭嶼雅美族老人因台電將在蘭嶼核廢料場強行加蓋六條壕溝,搭機前來台北抗爭。)

六月二十二日上午十時,蘭嶼雅美族人搭機離台,返回飛魚的故鄉。沒有任何媒體注意到他們的離去,彷若他們的存在,只在全副盛裝出現在立法院陳情、監察院彈劫的那一剎那。

雅美人,被定格在盔冑、丁字褲、配刀、拼板舟諸種畫面組合上。

當攝影機再度忘卻他們,我們也終將忘了這個僅有三千人(現為4701)的民族,遲至一九八二年才享受了電能,顯然是配合核廢料國家儲存廠的設置。其後他們承受了九萬五千桶核廢料(現為133,728桶),平均一人分配到三十桶,其中又有多少桶已經嚴重鏽蝕,連主管單位的原子能委員會也不清楚。

說台灣本島人民忘記了另一個民族的存在,絕非聳言。六月一日,他們展開象徵性一人一石填平核廢進出的龍頭岩港,以抗議台電又將強行加蓋六條核廢儲存壕溝時,大批媒體記者擁進蘭嶼,機位一票難求,漢人經營的航空公司、觀光企業賺飽了反核財。

六月五日,雅美族六個部落召開會議決定北上抗爭時,所有的錢拼拼湊湊,才四萬元。

雅美族人平均年收入五千元,年消耗七百斤芋頭、一百三十斤飛魚乾,對一個原本就是低物欲的民族,十三萬元的北上抗爭來回機票,竟成不可企及的夢。

                                                                  〈蘭嶼之歌:台北啊台北〉

六月七日,蘭嶼旅台達悟(Tao,雅美語「人」的意思)同鄉會的希‧瑪拉悟斯

(漢名鍾啟福)請我幫忙募款,我們(水晶唱片同仁)一起在四天內敲定二十幾個不分族群、跨藝術領域的表演團體,找到了免費支持音響燈光的公司,決定在六月十六日展開長達十三小時的馬拉松義演募款。

十三日,我到達悟同鄉會去傳真新聞稿給媒體記者,發現他們手上擁有的媒體名單,大部份是曾去蘭嶼採訪六月一日填石抗爭運動的記者,其中,又有五分之四是駐台東的記者。

原住民自決運動要發出吶喊,找不到記者是常有的事。民進黨中央黨部原住民委員會的夷將‧拔路兒,就曾在一次弱勢新聞研討會中說,即使是他也不知道所謂的「原位民新聞線記者」在哪裡。

自立報系長期關注原運的女記者賀照緹熱心提供了「可能」的名單。我們就這樣對幾近四十個新聞單位發佈馬拉松義演新聞,包括我們知道一定不會現身的三家電視台。

後來的義演募了近七十萬元,消息傳回蘭嶼,族人都很興奮。因為原先以為機票錢毫無著落,民意代表決定自掏腰包北上抗爭,長老們就留在蘭嶼。對一個以部落長老為意見領袖的文化而言,因鈔票因素而使老人無法成行,是所有族人心中的痛。

十七日凌晨,我們結束義演,達悟同鄉會的人清點募款直至三點,說從未見過這麼多的「孫中山」與「蔣中正」。十七日,所有的人,有的支援靜坐抗議活動,有的去民主電台接受訪問,只留一個會計坐守七十萬元,一步不敢離,連出去吃飯都不敢,生怕「北上表達心聲的美夢」被竊。

十九日,雅美長老來了,舉行記者會,三家電視台沒人來,當天的晚間新聞卻有志一同地播了台電的說明會,表示核廢料非常安全。



                                                                                       許常惠採音「雅美族驅鬼歌」

幾乎所有的媒體都忽略了當天雅美族長老傳達的一個重要訊息,那就是此次的抗爭是「男人的事」。在雅美文化裡,這代表生死存亡的戰門,女人與小孩不在其內。

雅美人極愛好和平,以往雖有因個人紛爭、水利、漁場、耕地糾紛而進行「血仇團體」對抗,大多也是在糾集團體時,即以賠償了事。即使對抗展開,也是兩方先以一人一石互擲,不分勝負才以木棒互擊,如仍不分勝負,才有可能出刃互擊,並在流血的一剎那即停止動作,進行談判賠賞。

已故的民族音樂學者呂炳川採集的雅美歌謠中,便有擲石抗爭時唱的歌,對抗兩邊    的人還會警告對方自己即將丟出的石頭十分巨大,「血仇團體」搞到兵刃相見,非常罕見,因為雅美人認為天下少有理性無法解決的紛爭。

六月二十一日,我親睹他們唾棄暴力的文化。當天中視新聞的字幕打出「蘭嶼居民在立院發生肢體衝突」,事實上,當天他們為了顧及老人的安全,早早離開立院回到住處研商對策,發生衝突者應是環保團體與貢寮居民。

激忿的雅美青年,人手一張電話卡,排隊打進中視新聞部抗議。他們氣忿的是雅美人被抹黑了,儘管漢人施諸於他們的待遇,打上千場架都是應該的。

雅美老人記憶所及,他們已經數十年沒有「男人的事」了。這場「男人的事」是六個部落共同決議,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在所不惜。



                                                                   許常惠採音「雅美族頭髮舞之歌」


二十日立院公聽會上,一位老人吟唱道:

我們雅美族的小孩一樣要當兵,如果中國共產黨打了過來,我們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什麼樣的政府,不給人民生命,卻要相殘?我們這一群「沒有用的、卑微的人」今日到這裡來,只想請中華民國政府將天上的烏雲移間,還給我們原本清新的島嶼,讓我們的後後代代得以生存。我是一個老人,身上充滿怪病,族人有人瞎眼、有人跛腿、有人得了癌症,海中的魚愈來愈少、地上的植物長得非常奇怪,我們已經變成難看的人。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公聽會,主持會議的立委淚流滿面、攝影記者頻頻拭淚,文字記者哭得無法下筆。

公聽會結論是儘速組一個核廢料桶鏽蝕調查小組、台電要照當初的承諾於公元二OO一年將核廢料全部移出。至於禁建六條新的儲存壕溝,連主持公聽會的立委都說,在聯席院會中抗爭成功的可能性極微。

雅美青年郭建平一再強調這是一個民族與中華民國的抗爭,回到蘭嶼,如果台電沒有善意的回應,他們將填平海港、以水泥封閉儲存廠的大門並逕行斷水、所有鄉公所的職員全面響應癱瘓行政系統的罷工、學生罷課、晒飛魚乾鋪滿飛機降落的跑道,並向國際原住民組織控訴台灣政府殘殺雅美人。這一連串動作,將在「雅美民族議會」之名下行使,讓蘭嶼封鎖起來,回到殖民勢力入侵蘭嶼以前的狀態。


                                                                               許常惠採音
「雅美出海釣魚歌」

原委會官員說:「我今日深受感動,要不要禁建六壕溝不是我們的職權,但是我們保證做好監督工作。」雅美人要他當場回答現儲存在蘭嶼的核廢料有多少桶鏽蝕,他瞠目以對。雅美人憤怒地說,這叫做「做好監督工作」嗎?

雅美老人說:「如果中華民國政府要滅我們的族,我們拒絕做中華民國的人民,我們將另外選擇一個『給人民生命』的政府。」

達悟,是雅美人稱呼自己的名,它的意思是「人」。人類學界總是發現原住民族原來稱呼自己的方式,就是簡單的「人」,但也總是發現他們處於「非人」的壓迫中。


雅美的野銀部落有這麼一首祖先傳下來的歌:


我希望子孫會永遠在這銀野世世代代相傳

我們從來沒有犯罪,

我們野銀的子孫都沒有罪過。


(後記.:台電在龐大壓力下停蓋六壕溝,核廢料還是沒有最終去處,還放在蘭嶼。)



 你要吃哪個總統的?——花蓮的飲食地圖與帝王吃



飲食,書籍

(原刊於《孤獨星球》國際中文版2012.12月號)

我剛嫁給花蓮人的時候,花蓮海岸邊沒有醜陋的碎波石,兩條大街上以大理石藝品聞名,土產嗎,只有花蓮薯。觀光客,日本人居多。

大約從周休二日開始,花蓮街頭到處是觀光客,處處是民宿,背包族年輕本土觀光客暴增,近年更加了大陸遊客。於是出現讓我水土不服現象,那就是大街上的店到下午還不開門,要到傍晚才開門迎接從太魯閣下山的陸客。
據說花蓮的奶油酥條(又稱縣餅)快要超越麻糬了。


花蓮吃,第一有名自是曾記麻糬,走在花蓮街上,你不免以為曾是花蓮最大姓,滿街都是「老曾記」、「曾爸爸」、「曾爺爺」、「曾師傅」,凡賣麻糬的都姓曾(分店不少的「阿美麻糬」例外)。近年,因為陸客偏好的關係,鳳梨酥快要壓過麻糬。

第二有名是扁食。我不知道我跟我先生是臉上刻字還是怎樣,上街總有年輕觀光客攔住問:請問那個總統吃過的扁食怎麼走?

我們的答案是:你要吃蔣經國的,還是陳水扁的?

怎麼?凡是總統,就是美食家嗎?大家都要去吃總統吃過的扁食。蔣經國吃過的那一家叫「液香」扁食,我剛結婚時,「液香」扁食小小的在暗巷裡,去的時間不巧,就得站著等位置。慕蔣經國之名來吃的人多了,「液香」搬到較大的店面,也分家了,裡面的人跑出來開了「戴記」扁食。陳水扁吃的那家叫「花蓮香」,我沒去過。「液香」的特色是豬肉非常新鮮爽口,味道不重,是懂得袁枚「食本味」的吃家才懂得的滋味。

                                                                                                        個人較偏愛戴記。

若論花蓮美食,照我的標準,無論「液香」或「曾記」都排不到第一位。第一位是廣來牛肉乾,手工烘培,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學徒受不了手工之累,產量不多,去晚就沒有,去年鍋爐壞了,老闆就順勢不做了,成了絕響。第二、第三好吃,也不在了。是統帥飯店以前的紅豆西米露布丁(烤的哦),以及惠比須的「橘皮炒花生」。前者可能換了師傅,再也做不出粒粒分明的烤西米露,後者是老老闆娘過世後,沒人要做那麼費工的零嘴。聽說,一整個晚上要不停攪拌,我以前都不知道吃的是人家的血汗。


                                                                         橘皮炒花生沒了,但是手工新鮮花蓮薯,我仍認為惠比須是第一名。

但是吃客就是這樣。總統品評過的,一定好吃。至於總統為什麼懂美食,沒人說得明白。大概是帝制心理作祟。皇帝都是吃滿漢全席,山珍海味,自然辨得好味,皇帝愛吃的鐵定沒錯。


                             「如懿傳」這個皇太后吃飯的規模大概是食前方丈的十分之一吧。


問題是,你不可能知道皇帝愛吃什麼。根據《我在慈禧身邊的日子》一書裡的儲秀宮老宮女說,慈禧太后每頓飯都是一百二十幾道菜,外加時鮮,由此可以推敲那一百二十幾道菜經常是重複的。沒有人能夠知道皇帝皇后愛吃什麼,慈禧又愛吃什麼,因為祖宗規矩「吃菜不准過三匙」。皇帝家吃飯用眼睛瞄哪個菜,太監就舀一湯匙到佈碟裡,覺得好吃,就說「好吃」,太監就上第二匙。這菜就絕對不能再吃,硬要吃,旁邊伺膳的帶頭太監就高喊「撤」,這太監是行家法規矩的,連慈禧太后都沒輒,眼睜睜看著這個菜被撤下去,十天半個月不會再出現。(@沒注意到《甄嬛傳》也演過這樣一幕嗎?只是沒交代原因。你別光記得「賤人就是矯情」。)

這規矩據說是怕有人窺知所好,會在菜裡下毒,所以吃飯也要「天威難測」。可是皇宮裡,擇菜有擇菜人、掌勺有掌勺人、配菜有配菜人,職責分明,出了皮漏,一抓就知道,何況上菜前都要用銀針測毒。照我來看,這個吃不過三匙,比較像是養身養性之道。美食傷身,好吃的東西不要貪著猛吃,營養不易均衡,而做人缺乏自制,怎麼統御天下?至於那一百二十幾道吃剩的,怎麼辦?書中沒交代。只說年夜飯的剩菜是分賞五百個掌燈太監。


這本書已絕版,現網路拍賣價800起跳。我家裡有一本。改天拍照來。這個頂著先。


而聽說乾隆沒吃過豆芽菜。根據孔德懋所著《孔府內宅軼事》,乾隆一次到訪曲阜孔府(孔子府),食欲不振,膳房沒法子,抓了一把豆芽配花椒炒一炒上桌。誰知乾隆非常喜歡。此後炒豆芽就成了孔府名菜,有專門戶生產豆芽,有專門戶擇豆芽,叫做「擇豆芽戶」。後來孔府發明一道菜叫「丁香豆腐」,豆芽去瓣,豆腐炒過切成極小的丁,一根豆芽配一塊豆腐,變成丁香花模樣。

至於乾隆,回宮後,豆芽炒花椒,再喜歡,一次最多也只能吃兩口了。古時皇帝很不自由(欲知詳情,請見《萬曆十五年》,好書),不能像現今總統今天吃花蓮扁食,明日吃日月潭總統魚,然後留影合照,電視轉播,全國觀光客跟著一起吃。否則乾隆時代,恐怕豆芽菜就貴過黃金了。




從《她的她的她》談鋼琴前的女人

 電視,搖滾樂(A-M)

                                                   從[她的她的她],我們來認識強暴。

很慶幸我最後還是耐著性子把《她的她的她》看完。第一集裡對施暴者的人格塑造非常刻板印象,忘記家暴者多半成長於家暴家庭,而施暴者,父親遠超過母親。偷窺的門房有口吃,從口吃到沒交過女朋友到偷窺,這種A-B-C論述難逃污名化指責。中間幾集,應該是編劇不熟悉辦案過程,以致邏輯亂七八糟,但是無關宏旨。

後面三集針對性侵受害者漫長的奮鬥過程是很寫實的,幾近教科書的範本。

以前我在威斯康辛大學學「比較婦女學」,性侵是我們研究的課題之一。性侵當下第一反應是解離沒錯。不解離無法承受那麼大的痛苦。誤以為沒有肢體反抗就不是被強暴,也是對權力關係的理解太弱,以致讓受害者二度受傷,尤其此種質疑來自深愛的人。

                                              認為沒有反抗就不是強暴是對權力關係認識不清。

反覆沈浸於傷痛,沒有得到即時的救援,日久就是憂鬱症,沒去就醫,沒吃藥,碰到重大壓力就解離,也是極殘酷的現實。因為不知道怎麼面對,只能脫離自我。

耐心看完的人真的能學到很多。我最喜歡她的男友去上支援團體的課。因為多麼大的愛與忍耐與付出,對身心重創者來說,都不及理解重要。

在此,我貼上以前寫過一篇文章〈鋼琴前的女人〉,談Fiona Apple, Tori AmosBarbara三位曾被強暴過的女人,透過她們的歌曲與故事,我們來看她們以何種機轉來處理自己的受暴經歷。

讀完這些故事,你看《她和她的她》應該會更有感觸。

 


                                                     Tori Amos在歌中敘述解離經驗。


第一個Tori Amos

這是她清唱〈Me and a Gun〉,描述她被強暴的經過。Tori Amos走唱時,曾讓一個客人搭便車,上車後,那男人掏出刀子,強暴了她,並威脅各種凌虐,要找人輪暴她,之後,還要剁了她。事情過後,她寫作了這首歌,記錄自己被性侵害的過程。

Tori Amos當時腦中只有求生本能,不能讓自己的存在被對方的暴力、意志抹滅。多數婦女在這種狀態下會意識「解離」(disassociation),就像歌詞所說的,對方解開褲子鈕扣時,她腦海裡唱著「holy holy」,想著「我還沒去過巴貝多,所以我一定要活著逃離」。

                                                             Barbara 小時被父親強暴。

第二個Barbara。

她被稱為「香頌的最後一抹倩影」。Barbara出生於1930年,父親是法國人,母親是烏克蘭人。因為猶太血統的關係,二次大戰德國佔領期間,他們舉家被迫躲入地下。不少樂評人認為這段歲月摧毀了Barbara的幼小心靈,讓她的作品流露出一種深刻的空虛感。

Barbara 1997年過世後,人們在她的居住找到許多筆記,企圖用這些筆記建立她的傳記,這才赫然發現她十歲時被父親性侵害,父親因而離家出走,終生不再回來。19501952年間,Barbara也離家出走,流浪比利時,在當地的藝術圈尋求發展。

來,聽Barbara演唱〈我的童年〉,哀傷又黑暗的作品,似乎可以窺見她的黑暗內心。

 


第三位Fiona Apple 

飽受厭食症折磨。十二歲那年,她在返回母親公寓的途中遭到強暴。她認為自己的「飲食失調」跟這次經驗有關。她說:「我無法忍受乳房,身上如果有凸出來的地方,就一定會被男人抓住,我想把這些部位抹掉。」

我曾寫過一篇Fiona Apple 的長篇文章,請點下面連結。 

Fiona Apple的延伸閱讀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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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帥哥要演我翻譯的小說

  書籍,電影

                                                             Jacob Nathaniel Elordi將演「行過地獄之路」連續劇。

吼吼。主編今早傳來振奮消息,我翻譯的小說《行過地獄之路》要變成連續劇囉,預定男主角是演出熱門連續劇《高校十八禁》(Euphoria)的雅各.納撒尼爾.洛迪(Jacob Nathaniel Elordi),大帥哥一枚。

我跟此君不熟,但是我跟導演庫澤爾(Justin Kurzel)非常非常熟啊。我曾寫過他的兩部電影。我看的第一部庫澤爾電影,台灣好像翻譯為《雪鎮狂魔》(Snowtown Murders),描寫澳洲偏僻地區貧民窟裡的少年如何一步步踏入犯罪圈。不寒而慄,太寫實了,太絕望。



我看的第二部是Nitram,台灣好像翻譯成《惡的序章》。一開始我是衝著男主角Caleb Landry Jones看的,看過他幾部電影,很喜歡他的表演方法。還聽過他創作的歌曲。小品。同樣喜歡。後來才知道他憑這部電影拿了坎城影帝。描寫一個人為何會變成對群眾濫射的罪犯。

上網搜索評論,更大驚發現導演是庫澤爾。我看的這兩部電影都在探討「惡」的本質如何與環境互相作用。太驚人了。這樣的導演來拍《行過地獄之路》太棒了。


《行過地獄之路》講一群澳洲軍人二戰期間被俘虜去蓋滇緬鐵路(當然不只這些,還有人生奧義的探索),但是蓋滇緬鐵路的章節裡就是對「惡」的反覆辯證。

《行過地獄之路》的作者Richard Flanagan是澳洲人,書裡寫的是他父親在二戰的經歷。2014年的布克獎作品,英文書名為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中文書名來自書內引用的小林一茶的俳句

          活在世間

          如行走地獄屋脊

          凝視花朵

這是我翻譯的第二本布克獎作品。布克獎是英語世界崇高的獎。我翻的第一本是2008年《阿姆斯特丹》,現已絕版,關於作者Ian McEwan,我寫過一篇故事

我翻譯的第三本是美國的《背叛者》(The Sellout),之後是美國的《林肯在中陰》,感覺自己跟布克獎特別有緣。我希望它們統統有機會拍成電影。如果是得獎黑人導演Jordan Haworth Peele (《逃出絕命鎮》)來拍黑人諷刺小說《背叛者》就更棒了。



當搖滾變老(1Paul Brady你為什麼沒有紅?

當搖滾變老(2Big Country如果我的人生只發生一件好事

搖滾A-M,舊文搬運     原刊於 何穎怡的大耳朵  2013.9.11


                                                                                             Paul Brady  , Stuart Adamson 


很早以前,我就在思索一個問題。這是人類史上第一次有這麼多搖滾歌手進入老年。搖滾樂迷也是。搖滾有句名言:too young to die, too old to rock and roll。也就是說,年輕是搖滾的「內建要素」。你看過五十歲才紅的蘇珊大嬸,我可沒看過五十歲以後才竄出頭來的搖滾樂手。

根據《青年文化》一書,搖滾的厲害在於它是年輕人用來跟父母「斷裂」的東西。工業化以前的世界,年輕人很早進入社會,工業化之後,教育普遍,教育期延長,青春期一詞誕生了,還變成很有搞頭的「市場區塊」,搖滾便在這個堅實的基礎勃發了。

如果你還很年輕,可能無法理解上述的意義,畢竟你成長的年代就是「後搖滾」當道的氛圍。

但是一份學術研究指出,「網路是繼搖滾之後,最大的世代斷裂物」。這樣的對比參照,應當比較容易抓住「搖滾」曾經有過的時代意義。

來,他是我超級喜愛的愛爾蘭歌手Paul Brady。這一年他65歲。你來告訴我為什麼U2紅,他不紅。


因此,當你已經六十歲了,你如何繼續搖滾?像「滾石合唱團」一樣繼續吶喊「我得不到滿足」,得了吧!像「工人皇帝」Bruce Springsteen一樣花大錢養名駒,然後唱「我生於美國,我是東街上的放逐者」?或者像「老鷹合唱團」為了世界巡演才聚頭,販賣所有玩過搖滾吉他的人都必定參拜過的〉加州旅館〉?

這還是有全球性知名度的,那些一間酒吧唱過一間酒吧,始終該紅不紅,過度被低估的搖滾老樂手,他們是怎麼撐過來的?怎樣說服自己,搖滾可以跨越「年齡」的界線,讓他到了六十歲,還覺得我繼續唱,繼續服膺「那一套架構出來的搖滾論述」是一種有尊嚴、有意義的追尋?我不知道。我只能依稀在他們的表演裡去感受那股力量。然後關掉自己的想像之窗,因為不敢想像稀疏的觀眾散去後,他們是不是在破爛的旅館酗酒到天明?

跟我一起感受這些老樂人?只用你的耳朵,不必帶上你的眼睛。

 

他曾經這麼年輕過。那時他就這麼好。BBC主持人介紹他『不是家譽戶曉的名字」,現在依然是。除非你非常深入愛爾蘭搖滾。

我認識Paul Brady於他的第二張專輯《Hard Station(1983),這是他尚未出道前的模樣與現場,光是聽吉他就值回票價,看看那時候的他,你能想像任何理由他會不紅嗎?儘管這樣,34年了,他依然堅定地走在屬於他「偏僻而較無人煙的那條路上」。雖然他曾自承不是個dancer in the fire



Big Country 與 Stuart Adamson  

假設NirvanaKurt Cobain沒有自殺,今天會是怎樣?

假設Jimi Hendrix也活到四十幾歲,日日與毒癮奮鬥,出版了幾十張專輯,初時的創意驚喜變成老調重複,他的傳奇會掉漆多少?

這是我在聆聽Big Country時常常興起的疑問。因為該團在80年代曾被視為大吉他樂隊(big guitar band)的先驅,閃亮的星,是蘇格蘭對愛爾蘭U2的回應。


因為英國最具影響力的電台主持人John Peel曾說Big Country的吉他手兼主唱Stuart Adamson就是蘇格蘭的Jimi Hendrix

如果Stuart Adamson80年代就死亡,而不是眼看自己的樂團從暢銷排行榜重重摔落,變成只有小眾追隨的樂團,而於43歲(2001)那年在夏威夷的旅館抑鬱上吊,今天他的樂團Big Country也會家喻戶曉吧?

傳奇與生活,台上與台下,你需要不同的智慧。但是你對一個始終未獲承認的蘇格蘭Jimi Hendrix說吧。



蘇格蘭樂團Big Country成立於1981年,從1982年的《The Crossing》專輯開始,連續三張專輯都登上英國暢銷排行榜,輝煌的八〇年代裡,他們不僅在歐洲巡迴演出掛頭牌,也生產多首金唱片。 

他們的風格是所謂的大吉他樂隊,偏向anthem式的行進。吉他的音色特地採用e-bow調過,讓它趨近蘇格蘭風笛、鄉村小提琴,呈現一種鄉野風格。歌詞偏向描述低層百姓的掙扎,反戰,反階級擴大,強調合作奮鬥的工會精神,屬於那種不斷召喚「提著自己的鞋帶往上提昇」的樂團。

這是他們1986年在紐約現場演出〈One Great Thing〉,幾乎完全複製錄音室版本,如果你沒機會聽過他們的音樂,這是很好的範本(@他們的演唱會多數會把版本拉長,有更多吉他對話。)

每次我看到這段影片,想起它的歌詞,就想哭。人生啊,真是他x的。

If there’s one great thing to happen in my life

(如果我的人生只發生一件好事)

If there’s one great day, if there’s one great height

(如果我的人生有棒到不行,所謂高峰的那一天)

Let it be the time of peace

(讓那天是平和的一天)

Let it be the time of right

(讓那天是正義的一天)

 

他們原來的製作人是Steve Lillywhite,一個擅長大音響、擅長處理吉他音效的天才,U2的唱片就是他的傑作。1988年,Big Country為了打開他們的美國市場,跑去美國錄音,換了製作人,很詭異的,就此一路走下坡,1991年就被合作十年的Phonogram唱片公司解約,此後只能跟小廠牌合作。陸續出版的唱片都只能針對仍在支持他們的小眾追隨者。

九〇年代,他們成為Rolling StonesThe Who巡迴演唱的熱場樂隊。

他們在美國的階段擁抱美國式的草根音樂,美國人不當他們一回事,英國人也忘了他們。這是藝人最痛苦的階段。因為你不想重複自己。他們大受歡迎的風笛式吉他音響只是E-bow的效果,你玩久了,自然想突破,否則內在生命等於死亡。但是尋求新的美學又等於捨棄招牌,難怪一手捧紅他們的唱片公司要解約。

你說他們在美國的作品不好嗎?一點也不!他們只是比歌迷走快了好幾步,基於某些詭異的歷史法則,有人因此攀至「先驅」地位,有人因此被歌迷拋棄。

來,聽聽看他們融合美國草根音樂與蘇格蘭民謠的〈The Buffalo Skinners〉。兩種類型的銜接非常奇妙自然。

現在聽來很黯然。因為歌詞唱:

Sure we could have

We could have got it right

Sure we could have

We could have got it right

如果那一步沒踏錯的話,結局會怎樣呢?還是他們知道何謂「對」的選擇,但他們畢竟選了一條對眾人而言是錯的路。


 

2000年,Big Country在支持者最堅固的蘇格蘭格拉斯哥告別演出。

2001年,主唱Stuart Adamson失蹤許久後,被發現在夏威夷的一家汽車旅館上吊自殺。

U2的吉他手The Edge為他寫弔辭,說「Big Country寫出許多U2真希望是他們寫的佳作。」

2006年,U2Green Day翻唱Stuart Adamson還在Skid樂團時期的〈The Saints are Coming〉,吉他和弦與指法完全照抄,跟Stuart Adamson致敬。Big Country突然再度紅起來。他們庫藏的一大堆沒人要發行的歌曲終於慢慢得見天日。

Stuart Adamson如果不是悲劇死亡,他生前那些沒人青睞的作品會有它們在歷史上的一席之地嗎?

來,2000Big Country的告別演出。


 

現在,你認識Big CountryStuart Adamson

來,跟一個幾乎有可能成為Kurt Cobain,卻活得太久的Kurt Cobain說哈囉──很榮幸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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