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 

地球也是一顆皮蛋


每一顆皮蛋都有自己的花紋。常常看到忘我。小時候的溫水瓶內有水銀來保溫,放了豆花每次都會閃現奇妙獨特的花樣,覺得世間沒有更美的東西。

長大後看到浩瀚星辰,就覺得地球也是一顆皮蛋。

 測試。閱後即焚。






好想哭。我在這把年紀終於被臉書逼成網路強女,你們快跪。


把我的粉絲頁移往部落格之後最大的問題在blogspot已經停掉feedburner,你的追蹤者無法訂閱你的最新貼文通知。


我一邊學著孟買春秋做出我認為很難吃的三色蛋,一邊周遊網路研究,因為我一天到晚煩 Jeph Lo 跟 馬世芳 ,已經從原本還有點耆宿地位的姑媽變成厭物。


終於讓我找到一個免費可以掛在部落格上面的程式,從沒外掛過任何東西的我(只有把衣服掛到外面),終於咬牙跟著操作。哇,那程式語言超狂一整面,我一個字都看不懂,總之,照貼就是。


哇啦,在我的banner下面出現漂亮的「貼文通知訂閱」。(見圖,昨日已經追蹤部落格的人請前往補填這個項目,拜託。)


你們的膝蓋呢?


哦,部落格地址: yingiho.blogspot.com

 舊文搬運,書籍,王鷗行(Ocean Vuong),時報文化

「此生,你我皆短暫燦爛」譯後文



這書,我居然七個月就翻譯完了,三校快四分之一。翻得這麼快,因為許多地方心有戚戚焉,作者寫出的某些句子,美得驚人,心痛得驚人。這是一封長達九萬字的致母親書。

書裡,提到看「發現頻道」,野牛成群奔向懸崖往下跳。為什麼?看到前牛掉下去了,後面的牛難道不該停住轉身嗎?為什麼沒?書中另一個主角說:「因為沒得選擇,因為牠們是他媽的一家人」。

人生,無論你如何奔馳,好像前方並無懸崖,實則有,實則你也在犯前人同樣的錯誤。你恨那個讓你變成這樣的父母親嗎?他們恨自己的父母嗎?你奮力掙扎,終究還是成為家庭的一份子。套句作者的話:焉知,人的故事就是動物的故事。

來吧!下面節錄這段出現於書籍的結尾。作者以三種動物來描述自己與母親、母子關係。作者母親是文盲,從越南逃到美國,離開家暴丈夫,以美甲維生,扶養兒子上大學。她是個家暴母親,經常痛打兒子。她猴年出身。

文中的獼猴就是作者母親的象徵。誕生於戰爭摧毀的家園,終生與一無所有奮鬥的母親,就像腦袋被挖空吃食的獼猴。人吃猴腦。你知道的。

文中的野牛是母子關係的象徵。因為我們是他媽的一家人,你跳,我也跳。誰也不情願。

文中的帝王斑蝶是「昇華超拔」的象徵。帝王斑蝶,每年從美國南飛到墨西哥過冬,南飛的帝王斑蝶不會活著北返,只有牠們的後代會飛回去。作者說「或許所謂的倖存者是那個最後返家的人,最後一隻停駐枝頭已經負載沉重幽靈的帝王斑蝶。」

只有未來才能重訪過去。只有存活才能訴說。

來吧。

「我跑,盼著我能搶先一步,我想改變一切的心,勝過我畏懼活。我的胸口潮溼,葉片刮傷,白日的邊角已經開始冒煙,我用力跑,感覺衝破自己的身體,拋諸後方。當我轉身尋找那個喘氣男孩,終於想原諒他努力求好卻總是失敗,眼前卻無人——只有田邊茂盛的榆樹無風靜止。毫無緣由,我繼續走,想到北達克達州或者蒙大拿州某處的野牛,肩頭肉波震動,慢動作奔向懸崖,棕色身體擠簇於狹小空間。眼珠油黑,灰塵鋪蓋茸狀牛角,集體埋頭猛衝——直到牠們變成麋鹿,身軀巨大、鹿角分叉、濕鼻咻咻,然後變成狗,爪抓邊緣,白日猛伸舌頭,最後牠們變成獼猴,一大群,腦門掀開挖空,飛升,四肢毛髮細柔如羽毛。就在牠們要跨出崖邊,懸空,崖下永恆空茫之際,火星飛濺,牠們變成黃褐色與紅色斑點的帝王斑蝶。成千上萬擁過懸崖,搧翅進入白空,好似血注噴入水面。我狂奔田野,彷彿我的故事並無懸崖,好像我輕飄無物,比構成我名字的文字還輕。儘管我的人如字,在這世間毫無份量,卻依然負載我的生命。我將文字揮擲向前,直到我拋諸於後的東西變成我飛奔驅前之物——直到我成為家庭的一份子。」

原文刊載於2020.7.18. 「何穎怡的大耳朵」專頁

延伸閱讀

舊文搬運,書籍,搖滾樂(A-M),J. G. Ballard, Joy Division


你未必知道Atrocity Exhibition典故來自這裡

                                                     Atrocity Exhibition有很多版本,這是我手上的。

前一陣子,我的朋友吳子嬰應邀寫稿,題目大約是「你覺得最應該出版而沒有出版的翻譯書籍」,他要問我的意見,我說《2666》,他說大陸已經出了。哇,好羨慕,雖然我不還知道翻譯品質如何。 

然後,我說《Atrocity Exhibition》吧,因為我好幾次企圖攻克原著,都沒能成功。好希望有人翻譯出來。講到這裡,我笑說,多數人會以為《Atrocity Exhibition》只是Joy Division的單曲吧?

其實,Joy Division是從這本J. G. Ballard的小說得到這首曲子的靈感,如果你大約掌握了小說的「超現實、瘋狂狀態、時間跳躍」的「心理景觀」(mindscape),你大概也明白了Joy DivisionIan Curtis是個在任何客觀環境狀態下都不會「快樂」的人。


                                                                                                                      Ian Curtis

我很討厭人家說Ian Curtis是受不了樂團與經紀人的壓力,擺不平老婆與外遇的糾葛,以及厭煩了癲癇症的折磨而自殺。(他老婆寫的傳記《Closer》與同名電影有隱約有這種暗示。)

因為,這簡直就是否定Ian Curtis有選擇「自殺」的權利,把「自殺」當成「弱者」才有的選項。我很想說,Ian Curtis就是「不想活了」,不可以嗎?《自殺論》的作者涂爾幹將自殺定義為「人的最終暴力」。因為生之欲是我們「不可自主」的原欲,抹殺原欲,就是徹底毀滅「生物之所以為生物」的東西,也就是我們能想像出來的最終暴力。

所以,我對那些高舉偽善旗幟,勸人愛惜生命,卻在國族召喚下上戰場殺戮的人,

鄙夷到了極點。就是這樣世界,Ian Curtis才懶得與我們為伍吧?

話說,給了Joy Division靈感的J. G. Ballard也過世了,他是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讚譽的「全世界最有趣的作家」,就因為他的主領域在科幻,文壇的歷史地位始終未獲肯定,只有Atrocity Exhibition兩個字因為Joy Division不斷被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重複唱著——極目望去,殘暴醜惡的人性景觀啊!


                                               remaster 過後的Atrocity Exhibition

            延伸閱讀

           【♫|何穎怡聽音樂】歡迎光臨Ian Curtis的殘酷秀


 搖滾樂(A-M) 倫敦奧運 The Clash London Calling 

世世代代召喚你的London Calling



倫敦奧運進入倒數第一百天,所以來聽官方奧運歌,The Clash的《倫敦召喚》(London Calling)。

London Calling》是單曲名,也是雙黑膠專輯名稱,出版於1979年,就我個人的評價,是史上最重要的龐克專輯。它勾勒貧民窟生活、反商業建制、DiY,以及革命精神。聽了《London Calling》,你就知道龐克永遠不只是頭髮與破爛T恤、安全別針,我甚至很想說,龐克與它的「服裝與藝術指導」Malcolm McLaren根本沒關係。(嗯,這是我個人的切割,雖然是反歷史事實言論。)

聽搖滾的,大約都得承認《London Calling》在某個人生階段,呼喚你,引導你,直到你完全被人生折磨到失去革命熱情為止。

但是沒關係,《London Calling》始終召喚世世代代的年輕人,說著「歷史尚未被書寫」(History is Unwritten)。不管你是後龐克,後搖滾,後現代,龐克的精神始終沒有死亡,而是茁壯於各種類型裡。這就是《London Calling》留給我們的最大資產。(請前往留言1聽歌,看歌詞。)

 

London Calling official video

London Calling

(Strummer/Jones)

London calling to the faraway towns

Now that war is declared-and battle come down

London calling to the underworld

Come out of the cupboard, all you boys and girls

London calling, now don't look at us

All that phoney Beatlemania has bitten the dust

London calling, see we ain't got no swing

'Cept for the ring of that truncheon thing

 

CHORUS

The ice age is coming, the sun is zooming in

Engines stop running and the wheat is growing thin

A nuclear error, but I have no fear

London is drowning-and I live by the river

 

London calling to the imitation zone

Forget it, brother, an' go it alone

London calling upon the zombies of death

Quit holding out-and draw another breath

London calling-and I don't wanna shout

But when we were talking-I saw you nodding out

London calling, see we ain't got no highs

Except for that one with the yellowy eyes

 

CHORUS

 

Now get this

London calling, yeah, I was there, too

An' you know what they said? Well, some of it was true!

London calling at the top of the dial

After all this, won't you give me a smile?

London Calling 被用在許多電影裡,個人認為最棒的是這個「舞動人生」(Billy Elliot)



 舊文搬運,世界音樂,捷克,Ida Kelarová,吉普賽

極痛苦極狂喜的Ida Kelarová

 



捷克吉普賽女歌手Ida Kelarová有一則著名的故事,年輕時,她離家參加劇團的前夕,她的父親跪下來求她不要放棄音樂,因為「唯有音樂才沒有語言藩籬」。 

父親死了之後,Ida Kelarová才重返音樂的根,為了紀念父親,她留下許多感人的足跡,包括與Desiderius Duzda共同創建Miret Civil Organization,支持培養吉普賽年輕歌手。

Ida Kelarová是著名捷克女歌手Iva Bittova的姊妹,出身於一個吉普賽音樂家庭,父親是職業樂手,母親則是幼稚園園長,也是業餘合唱團的主唱。



根據Ida Kelarová的自傳,她描述父親極和藹,母親極端霸道,強迫丈夫與兩位女兒必須選擇音樂為終生職業,並屢屢為了讓丈夫的音樂事業有更好的發展,不斷地搬家,讓Ida Kelarová從小便飽嚐顛沛流離的滋味,一直找不到安身立命的所在。

Ida Kelarová五歲開始學習鋼琴,而後又修習大提琴。母親送她到音樂學院就讀,她經常逃學,長大後離家出走,未婚懷孕,嫁給自己不愛的男人。後來,她放棄音樂,加入Theatre on a String劇團。她說,她決定加入劇團前,父親跪在她的面前懇求她不要放棄音樂,因為音樂沒有語言障礙,是全世界的人都能瞭解並欣賞的東西。但是Ida Kelarová不為所動,堅決放棄音樂。

這段時間,她浪跡丹麥、挪威、威爾斯,並與丈夫離婚。父親死後,她為了紀念父親,才重拾音樂,開小型演唱會,教導人們演唱她從父親處學會的吉普賽歌謠。目前,她建立International School for Human Voice,教導人們如何尋找內在的聲音,並繼續吉普賽歌謠的傳承。

近幾年,她返回父親的故鄉──Horne Saliby的吉普賽村落,並且和同樣來自捷克的吉普賽吉他手Desiderius Duzda成立Romano Rat(吉普賽的血液)樂團,樂評人形容他們的演出充滿「深邃黑暗的痛苦與憂傷」,表達出人類對愛情、友情、生命道路的追求,而總是以狂喜收尾。或許誠如Ida Kelarová在她的自傳中說的:「生平第一次,我找到自己的根,甚至可以說自己是快樂的。我珍惜生命、感謝生命,但是我不會放棄痛苦的旅程,唯有經歷痛苦,才能找到新的力量泉源與靈感。」

 舊文搬運,世界音樂,北美洲牙買加,Sergent Garcia, raggamuffin

來,今天來認識一個字raggamuffin

 


別太高興,不是甜不死人的瑪芬蛋糕。而是一種生活態度,也是一種音樂類型。

muffin這個字源自牙買加,代表一種浪蕩過日子但始終忠於自我的態度。

raggamuffin又稱ragga,是興起於80年代、一種背景全是電子音樂的雷鬼(reggae)。如果你不知道什麼是雷鬼,我們改天再談這門大學問。

所以,出生於法國的Sergent Garciareggae混合rock, salsa, raggamuffin,跑出一種新音樂類型,叫做salsamuffin,因此你知道他混合了雷鬼音樂的toasting(就是舞廳DJ在播放唱片時,自己搭配的口白,最早時,是在推銷唱片,後來慢慢變成MC藝術,也就是今日嘻哈裡饒舌說唱的祖師爺),然後背景以電子音樂為主體,加上巴西的騷莎音樂鼓奏。

但是最重要的,不能沒有瑪芬那種浪浪蕩蕩的氣息哦,所以花襯衫是必要的。(哈)

舊文搬運,人類學,原住民,加拿大,two spirits

加拿大原住民的two spirit 




很努力地研究加拿大原住民寄宿學校的無名墓事件,沒想到研究過程一再出現我不知道的東西。譬如2SLGBTQQIA,譬如Birth Alert,這些東西都深深影響原住民的權益。前者是性別認知認同的分類,2S代表許多原住民文化都有雙靈(two spirit),身上帶有不符合生理性別的性別認同者,這在傳統原住民文化裡是受到尊重的,認為他們體內住了第二個身分,經常賦予特殊社會職位。但是一個雙靈進入主流社會,不免就被簡單劃入雙性人、變性人、性別不確定者、酷兒,「雙靈」的社會認同被剝奪了。


接著我又讀到我所在的加拿大卑詩(BC)省到2019年才取消birth alert,所謂的birth alert是社工、醫院可以在不告知母親的狀況,將「不適任母親」者列入警示,有人的小孩出生不到幾天就被社福機構帶走。不難想像,在毫無意識下被列入警示的母親很多都是原住民。而原住民既有的困境又多跟當年的寄宿學校教育有關,其中一項居然是「被剝奪學習親職的機會」,因為他們被強迫帶離家庭,常常數年見不到親人的面,不知道所謂「父母子女」是什麼樣的互動關係,加上學校環境惡劣,罹患創傷後症候群的人很多,間接影響到今日的酗酒吸毒精神異常自殺比例高於主流民族。在這樣狀況,不適任親職到底要歸諸個人還是整個社會呢?

針對沒知識(或自以為是)導致的各式傷害,難道不是所謂的正常人才該被貼上alert標籤? 

舊文搬運,書籍,黑人性,Paul Beatty,嘻哈,

156,691字的黑人百科全書式饒舌風單口相聲——記《背叛者》的翻譯



三年半前翻譯《背叛者》的辛苦幾乎要從腦海淡去,就在這時,它出版了。#是博客來與誠品的三月選書。金石堂還不知。給我一支全壘打吧。

這書注定有它的歷史地位,它是2016年的布克獎得主,這是美國作家第一次拿到布克獎,廣受讚譽的《林肯在中陰》還晚於它。它還是美國國家書評人獎年度最佳小說,《紐約時報》年度十大好書,《時代雜誌》評選十年來最好的十本小說之一,英國《獨立報》評選十年來最好的十本小說之一。

布克獎的一位評委說:「先生不准我在床上讀這本書,因為我一直笑,他沒法睡。」布克獎評審團評語:「一邊把你釘上十字架,還一邊搔你癢──」英國《衛報》說:「你看這本書越久,你就越聰明。」

#想知道我的感想嗎?

當初拿到英文書稿,看到第21頁,就突然覺得是這書飄洋過海找到我,而不是我找到它。

怎麼說呢?因為明顯作者文筆非常嘻哈語言,喜歡打油詩諧音。而我,正好翻譯過三本嘻哈書,狂愛聽嘻哈,自認對街頭文化有些瞭解。

說它自己找到我,絕非虛言。以往我翻譯書,一開始的幾天非常痛苦,因為要尋找一個符合原著的口吻,就是tone。譯者是沒有自己的。我們一定披著作者的外衣。奇怪的,這書的第一段我五分鐘就翻譯好,後來一個字都沒動過——

黑人說這話,可能匪夷所思,但是,我真的不偷不搶。打牌不出老千,不逃稅。從不看白戲,碰到對重商主義運作、最低薪資展望一無所知的藥粧店員結帳時多找了我零錢,也從未吞下。我沒闖過空門。沒搶過酒類專賣店。從未在擁擠的巴士和地鐵霸佔博愛座,掏出我的巨大陽具打手槍,面色挫敗滿足我的變態慾望。可是此刻我卻在這裡——美利堅合眾國最高法院眾多房間之一,我的車呢,很諷刺的,違規停在憲政大街上。我的雙手交叉反銬,坐在厚墊椅上,看似舒服,實則不然,像極美國。我的緘默權呢,早已放棄,與之說掰掰。

這就是嘻哈文體。嘻哈是一種無法具體描述的精神。《背叛者》文體的嘻哈精神,翻譯必須掌握,你瞧:

「在我們那個讜論滔滔、實踐闕如的鄰里有此一說——寧被十二人判刑坐監,不被六人抬棺而行。這是常見於饒舌歌詞的格言,垂死掙扎前的兩難算計,表面上尊崇體制,實則是先開槍再說,相信你的公設辯護人,然後感謝上帝你毫髮無傷。」

這就是我想像中的「嘻哈」翻譯。對仗、押韻、速度、節奏,缺一不可,還要有一種「皮」。那種皮,我剛好有。哈。這本書跟我,彼此尋找很久了

因此,我在編輯的臉書留言看到有事前看過書稿的人說:「譯稿好的可怕,那個節奏,讀起來簡直像饒舌樂。這怎麼做到的。真是不可思議。」

我感動到要哭了,終於有人看透我文老面貌下的那顆燃燒嘻哈魂。這東西,你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不能強求。你以為MC隨便比中指,開口就是yo, fuck, flow,就是嘻哈嗎?

嘻哈百百種,最厲害的是有flow還drop science(嘻哈俚語裡的賣弄學問,掉書袋。)你能讀懂阿姆不稀奇,你能讀懂The Third Bass,Beastie Boys, De La Soul, A Tribe Called Quest,你才知道嘻哈的底蘊是街頭百科全書、通俗文化百科全書、黑人文化史百科全書。


超級愛掉書袋的Paul Beatty

Paul Beatty這本書就是融合這三者,堪稱是以156, 691字的饒舌來說一頁「黑人性」(blackness)的單口相聲,探索:

1. 什麼是黑?

根據作者所言,黑人性有四個階段。第四階段是絕不摻水的黑。

「那是短雪茄、大腸料理與監獄一夜遊。絕不摻水的黑是換手變向運球,穿家居拖鞋便大剌剌出門……絕不摻水的黑是溝口健二、芙烈達.卡蘿、黑白片的高達、塞利納、鞏俐、大衛.哈蒙斯、碧玉,以及任何一種帽T組合階段的武當派(編註:嘻哈團)……不摻水的黑是徹悟世間一切皆爆爛與枉然,但是有時,虛無主義讓生命值得一活。」

因此,黑,無關膚色。

2. 我是誰?怎樣才能成為那個我?作者如此自述:

#我撫摸樹幹上的彈孔,心想我就像埋進十個年輪深處的蛞蝓,一輩子也沒法離開這個街區。我會上本地的高中,以中等成績畢業,成為另一個履歷表只有寥寥六行卻錯字連篇的蠢屄笨蛋,奔走於就業輔導中心、脫衣舞酒吧、停車場、公務人員考試補習班。

因此,我們是環境的產物。黑不黑,都一樣。

3. 黑人與白人的關係,作者說:

「有個黑人小孩在廚房看老媽炸雞,瞧見麵粉,便抹一些到臉上。他說:『媽咪,你看,我是白人!』啪!老媽搧他個眼冒金星。她說:『不准再這麼說。』然後要他告訴老爸方才發生了什麼。男孩爆哭如尼加拉瀑布,去找老爸。『兒啊,怎麼啦?』『老—媽呼—我—掌!』『為什麼?』『因—為我—說—我是白—人。』啪啪!老爸甩他更重的巴掌。『現在去告訴阿嬤你剛剛說了什麼。她會教導你。』男孩哭泣顫抖,不明所以。跑去找阿嬤。她問:『小寶貝,怎回事?』男孩說:『他—們都—打我。』『為什麼?寶貝,他們為什麼打你?』他訴說發生何事,才講完,啪啪啪!阿嬤打得超用力,差點把他巴倒在地。她說:『永遠不准這麼說。現在告訴我,你得到什麼教訓?』男孩撫摸著臉頰說:『我學到我才做白人十分鐘,就已經恨死黑鬼!』」

因此,數百年的黑人奴役史可以這樣看。這是虛無主義。但是記住作者說,人生爆爛與枉然,但是虛無主義讓你值得一活,虛無不代表無作為,而是你看不懂他作為。

因此,書中主角在自己的家鄉實施「種族隔離」與「蓄奴」,不惜打官司到最高法院,旨在證明「後種族主義」時代並不存在,主角的老爸說:「種族主義已死,不代表他們不會當場射殺黑鬼。」有鑑於「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風起雲湧於此書付梓數年後,你不能不說作者的先知。

最後,我要說這是一本非常非常難的書。想買的人必須有心理準備。畢竟我為它寫了380個註解。百科全書式的饒舌單人相聲就有這麼難,但是呢,翻譯起來,也真的特別爽。

我在2018年12月1日的臉書寫著:

自從開始翻譯「背叛者」(The Sellout) 後,我每天都很開心。每天都在攻克超困難的英文後,得意地說,Paul Beatty 你怕了我吧。

今日重看,那是只有譯者才能體會的譯者的自大快樂。明明學問就不是自己的。套句「王牌大律師」古美門的話:「那轉身的背影為什麼成了男一號?」

這篇業配文到頭來寫成了「女一號」,只能說,翻譯過程真是快樂極了。

但是你們的閱讀經驗,我不敢保證。業配文也是要講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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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文搬運,長文瞌睡區,電影(非洲),世界音樂, 人類學

從電影《暴君昆巴》談非洲史官歌者

 


前天晚上我看了一部得獎非洲片《暴君昆巴》(Guimba the Tyrant),是部略帶超現實色彩的諷刺劇,故事地點在非洲馬利共和國的某個城市,城市的首領昆巴其實出身獵人階層,因為擁有洋槍火力,等於自立為王。他因為利用魔法殺死老婆,被詛咒永世不能直視陽光,所有總有一個布簾遮住他的臉面,他有一個侏儒兒子,一個永遠跟在身邊的史官歌者。

這對父子看上一對母女,女方來自貴族血統,不願下嫁,何況做母親的老公還在。他們使出暴力手段強奪,最後,一個神勇的獵人終於出面推翻暴君。如果你問為什麼他這麼多年都不推翻暴君呢?因為這位獵人跟暴君彼此有「戲謔關係」,電影裡的英文翻譯為(kinsmen of mockery)。 

OK,如果你有興趣看完下面潑文(一定要照順序),你就可以搞懂什麼是「史官歌者」,什麼是「戲謔關係」,基本上,你就可以看懂這部《暴君昆巴》。你當然可以說——我幹嘛要看懂一部非洲電影?

我才管你!因為我啊,好不容易有機會把這些知識與音樂潑出來。不愛看長文的,聽音樂就好了。來。

1)史官歌者怎麼來的?

非洲有個特殊的階層叫做Jali,法國人叫他們歌俚歐(Griot),也就是史官歌者。

非洲在四到十六世紀時共有三個大帝國,分別是迦納帝國、馬利帝國與桑格海帝國。馬利帝國的盛世在1240-1500年間,盤據大部份的西非洲。今日的馬利、幾內亞、塞內加爾、幾內亞比索、甘比亞都被納入所謂的mandingo文化群。

根據傳說,Jali階層的始祖是Sourakata,他是先知穆罕默德的隨從,所有的Jali都是他的後裔。穆罕默德時期,許多西非人從原始的泛靈信仰,改信回教,Sourakata隨著先知的腳步,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落傳教,每到一個村落,Sourakata就會高唱:「村人們,真主的先知到來了。」村人聽到Sourakata的聲音就會出來,奉獻許多禮物給穆罕默德,先知就會把這些禮物分給隨從,Sourakata總是拿得比別人多,引起其他使徒不滿。穆罕默德說:「如果不是Sourakata的呼喚村人,我們不會有任何禮物。」到了下一個村落,Sourakata不發一聲,果然連一個村人都沒有,眾使徒才服氣了,讓Sourakata重新擔任召喚村人的任務,這就是Jali的來源。

這位馬利共和國的Toumani Diabate是非洲豎琴高手,他老爸Sidiki被封為二十一弦豎琴之王,他自然就是豎琴王子。他的姓氏Diabate標示他來自史官歌者家族。他後來也以非洲豎琴跟西班牙佛朗明哥樂團Ketama合作,嘗試吉他與二十一弦豎琴的對話,改天我們再來介紹。


                                                  Toumani Diabate

 

2.史官歌者的階級與角色

傳統的Mandingo社會是階級種姓制度,一個階級的人只能與同一個階級的人通婚。最上等階級的是貴族(或者稱自由人),他們全部是創建馬利大帝國的Sunjata Keita王子的後裔,以及當年追隨他打天下的將軍的後裔。其次是專業人士(譬如打鐵匠、皮革匠),最特別的JaliGriot,史官、口述歷史保存家、演唱家、評論者、諫官、儀式主持者)。

Jali服侍國王與貴族,在宮廷裡為貴族提供意見,碰到疑難的大事,Jali便會把歷史的教訓告訴貴族,讓他有做決定的依據。Jali靠國王、貴族的供養維生,不拿薪水,只收禮物,包括牛隻、田地、房子、黃金與奴隸。在白人殖民之前,如果Jali的供養者死亡,也需要跟著殉葬。

Jali宮廷服務貴族外,也必須經常旅行,到各個村落裡,去告訴村人有關他們的歷史,村人對他們滿懷敬意,因為他們是「活圖書館」,知道過去、現在以及未來。

下面這位是馬利共和國天王級歌手Salif Keita,他是國家扶植團隊Rail Band(主要在火車站附屬餐廳演唱,專門推廣傳統歌謠)的第一代主唱,而後跳槽到Les Ambassadeuor du Motel,他被譽稱為「非洲金嗓子」,聲音豐沛有力,擅長演唱BambaraMandinka音樂,也會用法文演唱。

他是個白化症患者,古時這類遺傳病人會被國王用來獻祭給天神,Salif Keita認為自己是「遭到詛咒的先知」。不僅如此,你看他的姓氏Keita,代表他來自馬利大帝國創建者Keita王子的後裔,拋頭露面演唱是有損貴族地位的行為。但這並不妨礙他成為非洲重要的音樂遺產。

                                                     Salif Keita

3.史官歌者的學藝過程與樂器

每一個史官歌者終其一生都在記誦歷史,幾乎每一個歌者都必須熟背又臭又長的歌,譬如現在甘比亞最著名的史官歌者Foday Musa Suso,他會用kora琴彈唱110首歌曲,每一首歌曲都最起碼10小時以上,記錄了以前的歷史、國王的豐功偉績、與其他國家的戰爭,各地的歷史、系譜、英雄人物的故事。史官這個行業因為是少數幾個家族的階層,因此都是父傳子或者叔叔傳給侄兒,傳藝的方式都是口述、一對一教學。

史官歌者最常用的樂器是二十一弦豎琴(Kora),這種樂器是用巨大的葫蘆橫剖而成,上面覆蓋牛皮,琴把上有獸皮捆成的環狀物,演奏者上下移動這些環狀物,調整琴弦便可調音,每一把Kora都有自己獨特的音色,是西非傳統樂器中難度最高的一種。

一個史官歌者跟著老師學習kora琴,至少要十年才能出師。這時他需要自己的kora琴,便到村落裡賣唱,每到一個村落,他便呼喚自己同年齡組的Kafo(與你一同接受割禮、同年齡組的同伴),kafo便會呼喚村人出來聆聽,聽完後,有人送上做kora琴的木頭,有人送上牛皮做共鳴箱的皮等,有時必須巡迴演出好幾個村落,才湊齊了製作kora琴的材料。

史官歌手正式出師之前,需要經過考試,他的老師會請來村落最年長的人,他們都聽了幾十年的kora琴演奏,只要一個音彈錯,都可以聽出來。史官歌者學徒彈唱一個晚上,這些老人如果聽了滿意,他就出師了。

我們要聽甘比亞最有名的史官歌者Foday Musa Suso,他也是傑出的Kora琴演奏家,目前定居美國,也是「根」(Roots)連續劇的配樂作者。「根」曾是美國收視率最高的連續劇,描寫一個美國黑人返回非洲尋根的故事,在史官歌者的協助下,他回到祖先的村落。因為「根」的紅透半邊天,國際聽眾才首度認識何謂史官音樂,學者Tolia Nikiprowetzky才開始研究史官音樂與藍調音樂的關係。

我們來聽他跟Philip Glass的合作。西方鋼琴與非洲豎琴是這麼完美的結合!

                                  Foday Musa Suso and Philip Glass 

4.Kora 琴的風格分類

一般來說,Kora琴分為兩大類彈奏風格,東部風格涵蓋馬利與幾內亞,西部風格涵蓋南部塞內加爾與甘比亞。最著名的Kora琴樂手大多產自甘比亞,彈奏風格較熱、打擊感較強,使用較多的交叉節奏,演奏時大量使用刷弦與敲打把手,有人稱之為beating the kora。東部風比較古典,節奏舒緩、旋律趨近線形,使用較多斷奏。稱之為speaking the kora。近來也有人將Kora琴弦加到二十五弦,以擴大低音部,或者以數位效果器加大音域。

喏,下面這首歌就是用加電的kora豎琴,聽聽看什麼叫做speaking the kora。演出的Jali Musa Jawara是傳奇樂手Mory Kante的弟弟,出生幾內亞,後來定居象牙海岸,是當代著名的Kora演奏家。


                                

5.何謂戲謔關係?

ok,下面這一則是免費贈送。回到最前面的《暴君昆巴》的故事,獵人一直容忍他,不推翻他,是因為他們彼此有「戲謔關係」。人類學上,戲謔關係是門大學問,它存在於兩個人之間或者兩個團體間,按照習俗,一方可向另一方盡情揶揄取笑,對方不可引以為忤,有時這種關係是相互的,可以互相戲鬧。戲謔的表現方式很多種,多數是「不告而取」對方的財物,或者說些猥褻言語。這種關係既是友情也混合敵意。往往出現在彼此可能產生「競爭衝突」,但是必須「盡力避免」的生存環境裡,透過戲謔的形式消除敵意,迴避競爭,產生穩定的關係。

這種關係是終生的。就如同史官歌者出道時需要第一把屬於自己的kora,他必須走訪鄰近村落去找他的kafo(跟他同一年接受成年禮的同伴),kafo有義務接待他、奉上禮物,這也是他們彼此的終生關係。我聽過有關台灣阿美族kafo最有趣的故事,男子成年禮必須經過各種挑戰,有時加上割禮,有一屆的kafo稱呼彼此為「低頭」,這是訓練他們的成年男子為他們取的名號,代表他們的梯次,「低頭」來自他們只會低頭吃飯,其餘,都不行。所以如果你到鄰村找你的「低頭」,他有義務招待你吃飯哦。

來,聽Kora 與西方爵士樂的對話,鍵盤樂器手是爵士樂大師Herbie Hancock,非洲Kora琴是Foday Musa Suso。(下課!)



                                         Herbie Hancock and Foday Musa Suso

6.差點忘記講的一點   史官歌者與藍調

x的,忘記,還不能下課。最重要的一點,史官音樂是今日搖滾音樂的祖師爺,怎麼說呢?因為搖滾的根源來自藍調,而學者Robert Palmer認為西非洲的史官音樂其實就是現今美國藍調音樂最早的根源,最早透過黑奴輸出到美國,棉花田裡的勞動歌成為今日藍調的濫觴。兩者在表現形式上有許多類似的地方,譬如多是五音音階、調式(mode)非常接近,第三或第五次間奏時,會出現降音,這種特殊降音被稱之為Blues Flat。今日的非洲藍調除了大量使用西方的吉他(或電吉他),也使用史官音樂常用的二十一弦豎琴(kora)與一弦琴(ngoni)。

喏,非洲已故的Ali Farka Toure與美國藍調滑音吉他手Ry Cooder的合作。讓我們懷念一下這位非洲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藍調歌者。


                                                                Ali Farka Toure and Ry   Coo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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