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1)爸爸的回憶錄 




爸爸過世前罹患阿茲海默症,為了怕他腦筋不用,退化得越快。所以我鼓勵他寫回憶錄。他先是不肯,說自己只是小學五年級的學歷,卻做到聯合報系一級主管。寫出來,怕報社丟人。

熬不過我,他終於寫了。但畢竟腦筋退化得很厲害,小時的記憶寫得很清楚,進入新聞圈的經歷,就草草帶過。我不敢繼續壓迫他,知道他能擠出這些字,已經非常不容易。只能每天和他視訊說話。

父親去世前一年,我回台看他,拿出iPad,教他在平板上手寫輸入,爸爸的手指在螢幕上筆劃許久,一筆也寫不出來,我才知道他已經完全忘記怎麼寫字了。這篇短回憶錄竟成他生前最後的文字。

現在我退休了,有時間了,就把它謄繕出來。留給我的女兒。讓她看看外公的文字。

我爸爸叫何振奮,曾是聯合報勞資關係室主任,在這之前,是聯合報數十年的司法記者,寫過兩本法律的專欄書籍。



爸爸的回憶錄

我是一介平民,既無高官貴爵,也不是億萬富翁,沒有寫回憶錄的條件,但女兒之命令難違,她要我寫是幫助我不會因失憶而忘了一切,也因為我的兒女並不知道家族中往事,寫了回憶錄,讓他們至少知道祖父母的事情。

我們祖籍是福州市,但父親在廈門市做生意,因此家就住在廈門。我們的家是平房,房子很大,還有一個花園,面積也不小,而我們家裡人不多,只有兩個姊姊、賢才兄和我,以及父母一共六個人,加上一位傭人,整理花園的工作是外包定期整理。

我父親在廈門是承包政府水果稅捐,它是由政府公開招標得標人,每天派人在水果交易市場,按政府規定,向水果交易的大盤商抽稅,然後每季繳給政府稅捐的一大部分。這工作並不忙,所以只請兩位職員負責。公司的工作很單純,但是家裡卻較為複雜,因為我的父親娶了五位太太,我的兩位姊姊及賢才兄和我都是不同的母親生育。四位繼母都壽命不久,只有我媽陪我們共同生活。我的兩位姊姊名字是玉英、玉華。玉英是大姊,嫁給當時警察局第一科科長,她就是么楚的母親。二姊叫玉華,就是你們都認識的阿姑。他們在抗戰之前均已出嫁,因此中日戰爭發生時,父親就我媽媽和我回福州,因為他認為廈門會淪陷,當時我正在廈門小學念五年級,就跟母親回福州。當時以為回福州可以繼續念書,沒想到連生活都發生問題,而賢才在戰事發生不久,怕被拉去當兵,就和朋友一起去越南,從此變成越南人。

我和母親逃到福州不久後,廈門也淪陷了。這一來父親無法寄生活費來,一下子,我和母親的生活就發生問題,更慘的是父親不久也去世了,因此我們母子兩人只好自求活路。我媽媽到廟裡批購肉包子,每天凌晨三點多,她就起床把包子弄熱之後,裝在一個木頭箱子裡,箱上面有帶子,我就揹著那箱包子到果菜批發市場叫賣,生意很好,不到一個小時就賣光了。但從家裡走到市場要一個半小時,那時候福州市還沒有公車,更沒有計程車,有也坐不起,只好走路,每天凌晨來回要走三個小時。冬天凌晨相當冷,在寒風中走三小時是什麼滋味?沒有走過的人想像不到,但是苦無所謂,慘的是媽媽也去世了,只剩我一人!

我已經走投無路,只好去找同父異母的二姊,因為大姊已去世,二姊是我唯一的親人,她也是你們叫的「阿姑」。她料理完媽媽的後事,就把我帶回家。二姊沒有兒子,她把我當做兒子看待,但是不久,福州也淪陷了,我和二姊、姊夫三人一起逃到南平縣,就在西芹定居下來。但不幸的事又接著來,在西芹不到兩年,姊夫就因為肺病復發也去世了。這時候我和二姊相擁而泣,前途茫茫,不知何去何從。西芹分處的主任看到我們的情形,就把我找去分處當工友,分處人員只有大人,事情不多,大部分時間我都空在那裡,於是主任叫我教念書,讓我把四書背熟,然後再替我解釋內容,我就這樣念了不少書,後來終於否極泰來,抗戰勝利,不但舉國歡騰,同時有一些到日本佔領地區接收的官員在找助手。我當時有兩位朋友,問我是不是要去上海。台灣接收的官員也在找助手,找到我,我對去台灣的興趣比較大,因為台灣被日本統治五十年,能和這些同胞接觸比較有意義。於是我就來到台灣,被派往新竹市接收的團隊,新竹縣在日據時代是新竹州,當時有一個州知事機要秘書是少女,她看起來很美,有一天,她父母請我去她家吃飯,透過翻譯,說要把女兒嫁給我,還有一些財產為嫁妝。我因為對日本人屠殺中國人不滿,就拒絕了他們,所以今天才有妳這個女兒。

後來我調到台北縣政府社會科工作,認識一位全民日報台北縣分社主任兼記者朋友,他是本省人,受日本教育,所以分社主任賣報的成績很好,但當記者卻不行,他只好拜託我代為寫新聞稿。日子久了,報社就改聘我當記者,每月有固定薪水,但不得兼職。因為我對新聞有興趣,才辭去鐵飯碗的公務員,去擔任每天到處找新聞的工作。沒多久,我就被派到報社上班,採訪司法新聞。對於法律完全無認識的人,居然被調去採訪社會新聞,而後升為副主任,負責看記者同仁的新聞稿。有一次看到一位女記者寫的稿,看到有一句「爛魚充數」,我看了很好笑,因為有濫竽充數的古典,卻沒有見過「爛魚充數」。這位女記者是政大新聞系畢業,居然會「爛魚充數」?而我是國小五年級的人,居然會看的都是大學畢業的記者所寫的新聞稿,也是少見!後來因為採訪司法新聞的記者辭職,我又被調去採訪司法新聞,這是一大挑戰,因為我不懂法律,如何採訪法院新聞?只好抱著六法全書苦讀,不懂就請教推事、檢察官,後來不但因為〈司法二三事〉專欄而頗有名聲,還出兩本司法的書,可見「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聯合報以前曾對員工都發股票,把員工當成老闆,後來聯合報穩定下來,也賺了不少錢,就把股票收購回去,因此已退休員工不滿,就到報社鬧事抗議,因此報社就成立勞資關係室與員工溝通,我被調派為主任,是報社一級主管,幹到自請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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