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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你我皆短暫燦爛」譯後文



這書,我居然七個月就翻譯完了,三校快四分之一。翻得這麼快,因為許多地方心有戚戚焉,作者寫出的某些句子,美得驚人,心痛得驚人。這是一封長達九萬字的致母親書。

書裡,提到看「發現頻道」,野牛成群奔向懸崖往下跳。為什麼?看到前牛掉下去了,後面的牛難道不該停住轉身嗎?為什麼沒?書中另一個主角說:「因為沒得選擇,因為牠們是他媽的一家人」。

人生,無論你如何奔馳,好像前方並無懸崖,實則有,實則你也在犯前人同樣的錯誤。你恨那個讓你變成這樣的父母親嗎?他們恨自己的父母嗎?你奮力掙扎,終究還是成為家庭的一份子。套句作者的話:焉知,人的故事就是動物的故事。

來吧!下面節錄這段出現於書籍的結尾。作者以三種動物來描述自己與母親、母子關係。作者母親是文盲,從越南逃到美國,離開家暴丈夫,以美甲維生,扶養兒子上大學。她是個家暴母親,經常痛打兒子。她猴年出身。

文中的獼猴就是作者母親的象徵。誕生於戰爭摧毀的家園,終生與一無所有奮鬥的母親,就像腦袋被挖空吃食的獼猴。人吃猴腦。你知道的。

文中的野牛是母子關係的象徵。因為我們是他媽的一家人,你跳,我也跳。誰也不情願。

文中的帝王斑蝶是「昇華超拔」的象徵。帝王斑蝶,每年從美國南飛到墨西哥過冬,南飛的帝王斑蝶不會活著北返,只有牠們的後代會飛回去。作者說「或許所謂的倖存者是那個最後返家的人,最後一隻停駐枝頭已經負載沉重幽靈的帝王斑蝶。」

只有未來才能重訪過去。只有存活才能訴說。

來吧。

「我跑,盼著我能搶先一步,我想改變一切的心,勝過我畏懼活。我的胸口潮溼,葉片刮傷,白日的邊角已經開始冒煙,我用力跑,感覺衝破自己的身體,拋諸後方。當我轉身尋找那個喘氣男孩,終於想原諒他努力求好卻總是失敗,眼前卻無人——只有田邊茂盛的榆樹無風靜止。毫無緣由,我繼續走,想到北達克達州或者蒙大拿州某處的野牛,肩頭肉波震動,慢動作奔向懸崖,棕色身體擠簇於狹小空間。眼珠油黑,灰塵鋪蓋茸狀牛角,集體埋頭猛衝——直到牠們變成麋鹿,身軀巨大、鹿角分叉、濕鼻咻咻,然後變成狗,爪抓邊緣,白日猛伸舌頭,最後牠們變成獼猴,一大群,腦門掀開挖空,飛升,四肢毛髮細柔如羽毛。就在牠們要跨出崖邊,懸空,崖下永恆空茫之際,火星飛濺,牠們變成黃褐色與紅色斑點的帝王斑蝶。成千上萬擁過懸崖,搧翅進入白空,好似血注噴入水面。我狂奔田野,彷彿我的故事並無懸崖,好像我輕飄無物,比構成我名字的文字還輕。儘管我的人如字,在這世間毫無份量,卻依然負載我的生命。我將文字揮擲向前,直到我拋諸於後的東西變成我飛奔驅前之物——直到我成為家庭的一份子。」

原文刊載於2020.7.18. 「何穎怡的大耳朵」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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